洁净与文明-武爽
我知道收音机前的朋友,都是有工作在身,尤其是女性,还有另外的一个任务:家务。我也有朋友是这样的生活习惯:在晚上睡觉前先把家大概收拾一遍,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不用那么早醒来,晚上回来的时候,家里还都比较整洁,真是不容易。
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女儿在多伦多留学,有很多当地的同学朋友,当同学分小组完成集体作业时,就会相约到某一家去做。女儿对同学家的整洁甚感震惊,回来后,恨不得把自家的厨房洗刷个底朝天!
是的,都说中国人勤劳勤奋,但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面的事实却常让人对此汗颜。我极少看到很多亲戚朋友的家里干净如西人房舍,也难得见着其院宇美观如西人庭院。这不是崇洋媚外,这差别,是不争的事实。
是的,全面地看,西方人的生活确实要比华人来得整洁、优雅、精致、讲究。我知道,这差别在于,这种生活方式,原本来是属于人家的,不是我们的。农业文化本是粗放型的,种地不要求精确,多一棵苗少一棵苗不必介意,浇水多点少点水也无须理会,这种农耕习惯久而久之就构成了生活传统:不求精细。北方的农民尤其如此,七十年代的时候我暑假去姥姥家,在太行山脚下,那个小村的生活大概与唐朝没有太大差别:院子的一角挖个坑就是厕所,用土坯垒出个半人高的土墙挡一挡就是了;不讲究的人家甚至连土墙也免了,支上几捆秸杆就是。家家都是进门为堂屋,向左右各开两间卧室,一进去就是占了半个屋子的土炕。挂上半截门帘,分出内外间。我相信,现在肯定已经大为改观了,但文化品味却不那么容易随着经济爆发而一夜疯长的。商业文化造就了对商品完美的不断追求,工业文化促进了对生产过程的精细要求,这些,都非农业文化所能达到的。
这个晚上,武爽和你聊聊家务事儿。记得小时候,很多北方人头脑里就淡淡存在一些“品牌”的观念,比如说“上海产”就意味着不凡的品质。无论是一块毛巾,一件花布衫,凡上海出产的,确实比“外地”的都更加耐用,且不褪色。“上海”,成了免验标志。追溯其原因,就是因为上海是中国“工人阶级”的诞生地,作为最早的工业基地,上海为中国训练了有着认真、严格、守时、精准素质的工人阶级,正是这样一批有精湛的手艺工人,在50年代到80年代之间,在上海破旧的厂房里,在狭窄简陋的车间中,为中国制造了无与伦比的优质产品。由此看来,一丝不苟的精神,不是农业民族的文化性格。所以,从蕾丝内衣到卫生间洁具,这些现代生活的多数用品都是泊来品,而不是我们农业社会的贡献。
其实中西差别,在许多方面都可以看出。农业生活让我们对一切与种植有碍的东西都仇视,草,必须锄之务尽。还以北方为例,若是华北大平原上那些因京广线而骤然发迹的城市的居民还有记忆的话,在很长时间内,搞卫生活动的内容,涉及室外的,就是拔草,一直拔成不毛之地为止。草是不可容忍的,当地农民出身的干部们,他们凭着文化本能毫不含糊地否定了草的存在。到今天,那里大概仍然是全国草坪最少的地方了。草坪,原是现代都市最美的风景线啊。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文化,本属无可厚非,然而,当不同文化观念的人在现代文化环境中共同生活时,这些差异,就会生出矛盾,比如说在国外的华人不熟悉于庭园管理,不会美化环境,不讲卫生等问题,常常引起无声的反应。甚至有听闻过这样的情况,当华人家庭迁入某社区时,该社区的个别西人就默默搬出。在对于“种族歧视”非常敏感的西方,人们什么也不说,但其态度分明写在脸上。
我有一位朋友,来自苏州的一家人,早年就定居在这个城市,他们无论如何紧张忙累,都不降低卫生标准。每次饭后洗碗,连锅底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搭在炉灶上的擦手布永远洁净清新,纯棉衬衣洗后一定熨烫平整……。我称赞女主人的好习惯,这位苏州大户人家的女儿平静地说:“习惯了。”并且告诉我,她母亲也是如此,厨房的抹布都不能脏。破了,就要补上,那针脚,还不能马虎……。我很是敬服这样的生活态度!
上帝造人之前,宇宙混湟,然而他将一切归致有序,等万物都齐备了的时候,他将人按他的样式造了出来,管理这世间万物,既管理,就应干净、整洁。一只粗陶碗与一只精美的瓷碗,在喝汤的功能上,是完全一样的,但文化内涵则全然不同。看不到这一点,就会仍然停留在前现代时期——尽管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认真地生活,优雅地生活,洁净地生活,这,就是文明。